第六十五章 敞心扉

作者: 老爷宠阿谁 字数:2614

  年初一,雪停放晴,家家户户出门拜年,院主老太年岁长、辈分大,前来给她拜年的后生络绎不绝,可这却烦透了未生。未生年纪小,又唇红齿白长得比年画上的善财童子还俊俏,进院拜年的见到他没有不逗他搂他的,甚至还有些小姑娘特地跑来看他,一时间未生被烦得满院子跑着躲。

  宫九身体不好,受不得冷,温色便陪着他留在屋中。

  “色儿,咳咳,什么时辰了?”宫九迷迷糊糊地醒过来,他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每次睡着都像再难醒过来一般。宫九披着鹤氅坐起,屋里似乎没人,他叫了几声也没人应,宫九正欲起身看看,忽听一声琴音乍响,继而悠扬的旋律流泻开来,当真引商刻羽、驷马仰秣了。

  屋外有人道:“大师的琴曲真是好听,人也长得俊,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出了家,否则……”

  “哎呦呦,否则什么?你没见那位阿色姑娘么,那样的人物,才配得上大师!”

  “说的是呢!方才我见两人站一块儿,啧啧,那般般配啊,郎才女貌我今个才算见识!”

  “我听说大师千里迢迢追来这里,就是为了阿色姑娘呢,我看啊,这家出不了几天了!”

  “哈哈,你个小浪蹄子,说这些脏话荼毒佛祖,赶明儿佛祖夜里托梦撕烂你的嘴!”

  “我说的可是实话,佛祖那里听不得实话么……”

  宫九有些不可忍受地伸出手覆住双眼,不过片刻疲惫的脸上便冷汗涔涔,没了血色。忽然,门吱呀一声响了,温色从门外走了进来,手里抱着一摞书,还有一大枝怒放的红梅。

  “咦,你醒啦?”温色忙把书放到桌上,几步走到床边,“你怎么了,身体又不舒服了?是不是冷,还是饿了?脸色怎么这么差?”

  温色想摸摸宫九的额头,可是指尖才触到宫九的发丝,便被他一手拦住了,“我没事。”宫九笑了笑,“你去吧,今天年初一,你也该好好出去玩一玩,我还想再睡一会。”

  温色默了默,半晌才低声道:“还要睡么,先吃口东西吧?你这几日睡得多,醒得少,又不大吃东西,这么下去胃要饿坏的。”

  宫九沉默了片刻,终于点头笑道:“也好。”

  温色顿时高兴了,忙出门去弄吃的。

  宫九坐在床上,许久才几不可闻地低喃了一句:“院角的梅花果然开了啊。”

  温色很快就回来了,手里端着一碗粳米粥,还冒着腾腾热气。温色几步都到床边,宫九又睡着了,上半身披着鹤氅,还是方才坐立的模样。

  他已经这么虚弱了吗,这么一会儿都挺不住了呢。温色放下粥,轻轻为宫九掖好被角,长长的睫毛垂下,遮住了眼底的情绪。

  宫九再醒来已是深夜,夜深人静,屋里只有沙沙的落笔声和极轻的翻书声以及一股淡淡的梅花香。

  “咳咳……”宫九未语先咳,温色忙丢下笔走过去扶他,“你醒了?厨房里留了粥,我去端来。”片刻,温色带了一身寒凉回来,手里的粥依旧冒着热气。

  宫九就着温色的手喝了一口,他的嘴里没有滋味,粥也尝不出好坏,但仍旧点头笑道:“很好喝。”

  温色为他拢好衣服,指尖不小心触到宫九的脸颊,宫九一把握住她的手,语带嗔怪:“怎么这样凉?”

  温色任由他握着,好半天才道:“可能看书看久了,没事的。”

  宫九将空碗放到旁边,碧玺般的眼眸沉在暗处,看起来像常人一样漆黑一片。

  “了缘说……你的身体……”温色说不下去了,宫九睡着时,她特地找了了缘替他看看,了缘摸了很久的脉,只说了一句:“油尽灯枯,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。”

  “嗯,我知道。”宫九阖上双眸,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。

  温色在坐在床沿边坐了许久,直到烛火啪的一声脆响,温色才倏然站起身,“我、我去把碗放回去。”

  宫九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,脸上又掀起倦意,他似乎又要睡过去,忽然感觉一个温暖的身体将自己抱住,宫九瞬间惊醒,心底的某处忽然颤了颤。

  温色把脸埋在宫九毛茸茸的鹤氅里,瓮声瓮气道:“我不想你死。”

  宫九轻轻一笑,“嗯。”

  “有了孩子你就不会死了?”

  宫九一怔,继而又轻轻道:“嗯。”

  温色咬了咬牙,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,“你的身体……可以吗?”

  “嗯?”宫九愣住。

  温色脸像火烧一般,“我想和你……可你的身体……我怕……”

  温色越说声越小,宫九摸索着将她的脑袋从衣服中扶起来,一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竟有股“逼视”的力量晃入温色的心底,“色儿,为什么不想我死?”

  温色一怔,没想到这时候他关心的竟是这个问题,她细细地看着宫九,宫九也认真地“看”着她,半晌,温色回道:“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样,我岂能坐视不管?”

  “为了报恩?”宫九手心顿时凉透,温色点点头,但随即想到他看不见,只好道:“你才华满腹,正当年华,最该好好活着,这些天,我翻遍了能找到的医书,可是就像了缘说的,没有办法,药石无医,既然你说那个办法可行,我们就试试,即便最后证明是个没用的法子,可是能让你心生念想总是好的,人活着没有念想就太可怜了,我们……”

  “罢了。”宫九倏然放下抚着温色脸颊的双手,重新躺下,那张皎皎清华的脸没了生气,与死人无异,“快去睡吧,我都知晓了。”

  温色不走,她兀自坐在床沿边很久很久,久到蜡烛快被自己的蜡油湮灭才慢慢开口,温色的声音很淡,响在这烛光幽微的夜里显得格外怅惘。

  “你想我怎么做呢?爱上你,死心塌地地留在你的身边,为你治病也好,为你生孩子也好,将一颗心都奉给你?”

  宫九不动。

  温色倏然叹出一口气,“我若这么做了,便活不成了。你太复杂,引魂香、解连聘、质子府地宫、婆婆……南燕这么远,我们马不停蹄走了两个月才到边境,你竟然几天便是一个来回。往生咒是什么?起死蛊又是什么?初见时,你说的天命,还有我身上的禁制、封印、两个魂魄,林林总总,我不深问,因为我觉得问不起。如今,我情愿做一个万事不知的棋子,为你助力,你还想我怎样?你要了这颗心又能如何?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我了!”

  温色憋在心头的话终于都说出了口,她和宫九到底是什么关系?夫妻?朋友?同伴?好像都是,又好像都不是。他不要她受伤,她见不得他受苦,像极了前世的秦欢和温色,只是秦欢已死,她却可以救他,也算世事轮回,往生报业,倘若要求再多,就太过分了啊。

  宫九静静地躺着,不语不动,连鼻尖的气息也似有若无,温色浅叹一声,正要起身出门,忽听宫九在身后淡淡道:“你是我命定的妻。”

  温色一怔,这句话他说了很多遍,这是这一次她似乎听出了别样的味道,但到底是什么,她又想不清了。

  “你是我命定的妻,所以不要同别人太近。”宫九这句话说得很慢,每说一个字都有力竭之势,但他仍徐徐说来,“了缘是个大造化的,你会害了他,留在我身边,不要选别人,好不好?”

  温色有些摸不清宫九的意思,听他的话绝不是简单的情人间拈酸吃醋,可是究竟话里面有什么深意,温色却一点也不懂了。

  “选什么别人?”温色笑了笑,眸光陷在灯影里,“过去现在,我一直没得选,我能走的只有一条路而已,不是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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